Category: 读史札记

蒯通之謀

蒯通說韩信与刘项鼎足而立,三分天下,此败亡之策也。假如韩信听蒯通之言,天下会纷扰多几年,但终仍会归刘氏,而韩信还可能早死几年。概当时形势,汉军如败,不过退入关中;如再败,还可退入汉中,即再败,还可退入蜀中。其势如打不死之小强。一旦汉军败退关中,项,韩必大打出手,第一个倒下的,很可能是韩信。齐地无战略纵深,一败即不可收拾。再者韩军还有一个特点,就是韩信没有自己一个坚固的基本班底(刘邦始终有沛县的一帮老兄弟)。助韩信破龙且,平田齐的曹参,灌婴辈很难说会跟着韩反汉。韩信是将兵奇才,每大胜后,其精兵都会被刘邦调走,他仍能以残兵,新兵再胜。但唯此,他始终未能建立起自己的一套班底。韩军的战斗力,某种程度上是建立在韩信百战百胜的战神威信上,其将士会对他的任何命令不折不扣的执行。这样的军队非常经不起失败,一旦失败,信心崩塌,就不可收拾。某种程度上,项羽也有同样问题,但韩信可能比项羽更经不起失败。再者,韩信于齐,燕,赵,俱为客,很难说他怎么能跟以得士著称(田横五百壮士)的田氏豪族勾兑。

还有就是不要夸大了韩信的军事成就。韩信渡蒲阪,下安邑,虜魏王,破代兵,禽夏說閼與,出井陘,破赵,传缴定燕,东破齐,濰水破龙且,南下城阳,最后与高祖会师核下。从地图上看就是顺时针画了一个大半圆,可以说是打下了大半个中国。但不要忘记,同一时期,高祖与项王主力在中原(滎陽成皋与彭城,也就是今天河北徐州,与河南开封郑州之间)反复拉锯,其间,高祖还曾出武关,”出軍宛葉閒“,可谓转战千里,艰苦卓绝。若没有高祖死死拖住项王主力,韩信不可能有如此顺利的战绩。

所以如刘项韩三强相争,韩极可能是第一个失败身死的。韩信当时还算清醒,拒绝了蒯通。然而蒯通之謀终究在韩信心里埋了一根刺,终其一生,这根刺如附骨之疽,他最终还是压制不住,死在这上面。所以“太史公曰:甚矣蒯通之謀,亂齊驕淮陰,其卒亡此兩人!“(《田儋列傳》)

义人廣武君

廣武君者,义人也。

时韩信东下井陘擊趙,陳餘聚兵井陘口迎战。廣武君李左車,深通“井陘之道,車不得方軌,騎不得成列”的险峻地利,献策以“深溝高壘,堅營勿與戰“,然后以奇兵断其粮道的破韩之策,惜乎陳餘有腐儒气,“常稱義兵不用詐謀奇計”,不用其谋。“韓信使人閒視,知其不用,還報,則大喜,乃敢引兵遂下”,以背水列阵大破赵军。“信乃令軍中毋殺廣武君,有能生得者購千金。於是有縛廣武君而致戲下者,信乃解其縛,東鄉坐,西鄉對,師事之“。

韩信数以”欲北攻燕,東伐齊”问计于廣武君。廣武君多番推辞后,劝韩信“莫如案甲休兵,鎮趙撫其孤,百里之內,牛酒日至,以饗士大夫醳兵,北首燕路,而後遣辯士奉咫尺之書,暴其所長於燕,燕必不敢不聽從。燕已從,使諠言者東告齊,齊必從風而服,雖有智者,亦不知為齊計矣。如是,則天下事皆可圖也。兵固有先聲而後實者,此之謂也。」韓信曰:「善。」從其策,發使使燕,燕從風而靡。”想廣武君之意,也是为燕赵百姓,免一场刀兵之祸也。

之后,这个廣武君就彻底消失了,历史上再无踪影。以韩信思贤之渴,他必是自己坚决求去。义哉廣武君,不论是献策陈余以拒韩兵,还是献策韩信以平燕,均是为保一方百姓,非为一己之名利。义哉廣武君。

之之之

《左传-文公七年》

穆伯如莒蒞盟,且為仲逆,及鄢陵,登城見之,美,自為娶之,仲請攻之,公將許之,叔仲惠伯諫曰,臣聞之,兵作於內為亂,於外為寇,寇猶及人,亂自及也,今臣作亂,而君不禁,以啟寇讎,若之何,公止之,惠伯成之,使仲舍之,公孫敖反之,復為兄弟如初,從之。

这是一个颇为狗血的故事。主角穆伯(公孫敖)是庆父子(就是庆父不死,鲁难未已的庆父),也是后来孔子时期三桓中的孟孙氏的先祖。穆伯是文公即位以来主政的卿,鲁国的国际外交几乎都由他主持。他去莒国出差,随便为其兄弟襄仲迎娶已订婚的莒女。谁知穆伯一见莒女,就为其美貌倾倒,直接就据为己有了。襄仲当然不干了,向文公请求攻打穆伯,文公准备答应。叔仲惠伯赶紧出来做和事佬,最后是要两家都不要莒女,要襄仲退婚,穆伯送还莒女。“復為兄弟如初“云云。

左公大概是笔下玩出兴致来,通篇的之之之,令人莞尔。

谁知狗血故事还未结束,过了一年,”穆伯如周弔喪,不至,以幣奔莒,從已氏焉。”  他竟携公款私逃,抛家弃国,跑到莒国找他的情人去了。穆伯后来还有各种作,最后死在齐国,其归丧又是国际纠纷。

但穆伯与莒女生的两个儿子却非常知礼,最后都死于卫国战事。

誅少正卯

《孔子家语》载

孔子為魯司寇,攝行相事,。。。於是朝政七日而誅亂政大夫少正卯,戮之於兩觀之下,尸於朝三日。子貢進曰:「夫少正卯、魯之聞人也。今夫子為政而始誅之,或者為失乎?」孔子曰:「居!吾語女以其故。天下有大惡者五,而竊盜不與焉。一曰心逆而險,二曰行辟而堅,三曰言偽而辯,四曰記醜而博,五曰順非而澤。此五者,有一於人,則不免君子之誅,而少正卯皆兼有之。其居處足以掫徒成黨,其談說足以飾襃瑩眾,其強禦足以返是獨立;此乃人之姦雄者也,不可以不除。夫殷湯誅尹諧,文王誅潘正,周公誅管蔡,太公誅華士,管仲誅付乙,子產誅史何,凡此七子皆異世而同誅者,以七子異世而同惡,故不可赦也。《》云:『憂心悄悄,慍于群小。』小人成群,斯足憂矣。」

这太恐怖了。倒不是说“戮之於兩觀之下,尸於朝三日。“的残酷恐怖,而在于其定罪的理由太恐怖,仅仅因为所谓”心逆而險“,”行辟而堅“,”言偽而辯“,”記醜而博“,”順非而澤“这一类的理由就可以杀人???

后世中国的知识阶层,或所谓”士大夫“们大概最痛恨的就是文字狱了,而孔老夫子这里简直就是以思想定罪。什么是”心逆而險”?我说你“心逆而險“就可以把你定罪杀头,这也太恐怖了吧。

所以后世的”士“们,不论是否尊儒,几乎都一致否定孔圣人曾做个这样恐怖的事情。”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还是让它不存在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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