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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大的中国工业革命

今年初,在加拿大Abraham Lake的Aurum Lodge,由于暴风雪,气温降至零下30度,游客全都取消行程,懵懂无知仍坚持行程的我成了整个Lodge里唯一的住客。每晚在壁炉旁与老板夫妇把酒闲聊。这对德裔夫妇无儿无女,独自经营这家有几十个床位的Lodge几十年了。他们说在过去几年里,他们的客人中有一半是中国人。我大为吃惊,这个不通水电,Internet都靠卫星的边远地方如何会有这么多中国人来?问他们是否有针对中国人做什么市场推广。他们说完全没有,他们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中国客人来。

二月初,由于疫情,从广州途径日本回美国。在日本时电视上就说旅游业者们一片哀号,因为中国游客一下全没有了,而统计数字表明,中国游客占了日本旅游市场的一半份额。我一下明白了,中国人敢情隐隐然占了全球旅游市场的一半。

在中国之前,全球跨过工业革命门槛,进入中等收入国家的人口大概有十来亿,而中国的加入,赫然使这个人口数翻了一番。这一历史性事件,其影响之巨大,不论正面还是负面,可能都是出乎人们意料的。今年的疫情,假如是起源于一非洲小国,可能就不会如此迅速的全球蔓延。

在全球195个国家中,能跨过工业革命门槛的是少数。中国以这样的人口规模,一举跨过门槛,其背后的原因令全世界的很多经济学家困惑。文一的这本《伟大的中国工业革命》,就是试图给出他的解释。

本书的基本观点是,工业革命并不是简单的科学技术的突破就能带来的,它其实是一个市场成长发育的过程,而这个成长发育的过程中,文一强调的是国家在其中发挥的巨大作用。

国家的作用有一些是显而易见的,比如提供秩序。在一个出门运货需要请镖师,镖局是一门大生意的社会里,市场显然发育艰难。作者首先简单回顾了英美等工业革命先驱国家的历史,指出其中国家领导的决定性作用。比如显然是国营企业与国家军队混合的东印度公司,在英国全球开拓贸易市场中的绝对地位。翻过的另一本书《Empire of Cotton》对此有很好的参照。

在中国改革开放的初期,也就是市场发育的初期,当时的国家体制在其中的许多方面都发挥了非常微妙的作用。而很多这些作用并非出自有目的的设计,而是颇有点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感觉。而我们这一辈正好是其中亲历者,勾起不少回忆。

比如说市场发育初期的一大难点是社会商业信用的基本建立。前工业社会,生产者与消费者是合一的,农产品和简单手工业品都是在十来二十里范围内通过墟市自产自销,并不需要太多的社会商业信用。工业品市场的发育要求生产者与消费者分离,产品要在全国市场销售,这个起步的商业信用如何建立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们可能还记得1980年代,很多的私营企业都挂靠国营的企事业单位,重要的合同可能还需要一个红头公章,这里隐含的其实就是一个借用国家信用来迅速建立基本的社会商业信用的过程。

又如企业起步,发展资金的来源,文一书中提到那些后来取得巨大成功的乡镇企业,其起步阶段往往都得到农村供销合作社的借贷或投资资金的支持。又比如商业人才的培养,那些成功的乡镇企业家基本上都是当年的村支书一类的角色,换言之,几十年的集体化为乡村准备了一批有高度组织能力的人才。

这里农村供销合作社的作用,真令我有一种历史吊诡的感觉,值得聊聊。事情起源于1953年陈云提出的粮食统购统销。粮食统购统销这一政策的历史影响其实远超一般想象。正是因为粮食统购统销的巨大成功,令当时陈云为首的高层把之推广到几乎所有农产品及工业原材料。其结果就是国家实现了对主要农产品及工业原材料的专买专卖,从而基本消灭了市场。而农村供销合作社正是这一政策的产物及有力的执行工具。这一政策带来的一个意想不到的后果就是,它极大推动了后来民营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想想那些原材料市场及产成品市场均被国家控制的民营资本家,除了敲锣打鼓地要求,欢迎国有化的社会主义改造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路吗?而工商业社会主义改造超乎寻常的顺利,大大提高了当时党内上下对跨越新民主主义进程,加快社会主义建设的乐观情绪,这直接导致了后来的大跃进,进而文革等等一系列的历史事件。回头来看,是否有一种巨风起于青萍之末的感觉。

一个为消灭市场而生的东西,却在后来起了促进市场发育的作用。最近习李均高调重提农村供销合作社的作用,于是海外媒体又是一片“倒退”,“重回公有制”之类的惊呼,完全不看后面具体的政策, 这恐怕也是一种习惯性的思维定式。过去二三十年,由于集体化协作方面缺少了抓手,在很多水利设施,土壤改良方面是真正有倒退的(华北平原不少土地由于水利设施的失修而返碱等)。供销合作社可以是一个抓手,对科技兴农,深化农产品市场发育都可能有帮助。只是要警惕不要生出日本农协那样横跨政经,人人均知其害,却无可奈何的庞然怪物。

中国改革中发挥了巨大作用的乡镇企业,又是一个完全出乎当政者意料的事物。记得很多年前,在读《许家屯回忆录》时,就记得他提到,在文革后期的苏南地区,乡镇企业就已经非常发达(文革后期,许主政江苏)。其实毛在文革中的《五七指示》就提到:”农民以农为主(包括林、牧、副、渔),也要兼学军事、政治、文化,在有条件的时候也要由集体办些小工厂,也要批判资产阶级。“ 当然,在当时“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的环境下,这些乡镇企业最多只能自产自销,不可能拓展出更大的市场。

由此可以看到,中共建国的头三十年里,疾风暴雨的社会主义改造,扫荡了千年之下中国固有的乡村组织结构。在经济,文化等方面都有惊人的破坏。但同时,客观上又为后来的工业化,市场发育扫清了道路。试想一下,一个外商要来村里征地投资办厂,他是要和100多家农户逐个谈判,还是与一个村支书谈判来得容易呢?答案不言而喻,其实各级政府官员,村支书,村民,及外商之间,是一个大大的正和博弈,所有的博弈方都受益,假如官员或村支书又还有那么一点小贪腐,事情就进展得更顺利了。而这正是改革开放初期,在中国大地上千万次重复的故事。

而这些我们可能觉得理所当然的故事,却完全可能有另外版本的结局。印度Tata汽车在印度Singur 征地建厂就是一个著名案例,当地各级政府及民众都欢迎这个投资项目,但Tata汽车与当地农户的征地谈判却旷日持久,政府甚至通过法令要求一旦80%的农户接受征地价格,剩余的20%要强制接受,却最终酿成民变,最终Tata被迫撤销投资案,成了一个 Eminent Domain 方面所有博弈方都蒙受巨额损失的经典案例。

中国改开的市场发育其实也是一个农民逐渐提高收入,能成为工业品消费者的过程,而其起步阶段,主要靠三来一补等加工出口贸易,赚取第一桶金,而这又集中于纺织业。几乎所有国家的工业革命,其起步都有赖于纺织业。文一书中对此有很好的阐释,其中提到工业革命前的欧洲,普通人一生也没有几件衣服,人死后衣服不会随便烧掉埋掉,而会再用,这也是导致中世纪黑死病快速蔓延的原因。即便现在,在一些广东客家人的传统中,先人离世,儿孙辈要分存一些衣物,认为那是有福荫的。这大概也是从前状况的折射。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我也对箱包的来料加工进出口贸易有一些第一手的接触,其时大大小小的来料加工厂已从深圳,中山;到东莞,顺德,一路向佛山,广州蔓延。当时大家当然的想法是这趋势会继续向粤北发展,于是有人开始到人和,从化等地开厂。但有趣的是这个趋势并未发生,直到今天,广州以北都没有大规模的工业。反而是这些厂一下就跳到江浙,西安等地。而且,后来真正能成规模,发展壮大的都是以内销市场为主,不再是加工出口的厂家。到今天在A股上市的制造业企业大部分都是以国内市场为主,这确实是国内市场成长发育的印证。

去年夏天曾小游内蒙古。听说了有人把当地野生的沙枣,制成饮料,在拼多多上售卖,成了网红产品。当时就想,假如你认同像拼多多这样完全下沉的市场平台,会成为未来社会不可少的基础设施的话,那么现在任何价格的拼多多都可以无脑买入。从那时到今天,短短一年多,拼多多股价已经翻了4倍。

本届政府的一大目标是脱贫工程。其实我倒不太关心哪些是否百分百脱贫的数字。我更关心这个脱贫工程的一些具体措施,比如村村通路,村村通电,村村无线网络覆盖等,只要这些做到了,就会对中国社会产生深远的影响。中国目前已经是全球第一大消费品市场,但在市场的深度和广度上,它仍在不断发育。比如在内蒙,所过村镇的土墙上到处都是老凤祥的广告,令我惊讶。所谓市场,讲究的就是物流,信息流与资金流,而中国在这些方面都有独步之处,比如竞相下沉的电商平台,便捷的网上支付等。而物流方面更是世界独步,据说只要10块人民币,一般小包裹,国内任何两地间都可以隔日到达。

国外市场方面,一带一路成败未知,但方向肯定正确,基本上路修到哪里,港口修到哪里,中国的商品洪流也就会冲到哪里。对非洲的长线投资,引起西方的惊呼,看来也就必有正确之处。从市场角度看,某种意义上,中国的将来在非洲。

文一的这本书,虽然未必同意他所有的观点,比如把过去三十年成功的经验简单推理到未来十年,二十年会成功,至少这逻辑链条并不清晰。但它至少勾起我不少过往经历的回忆,值得一读。

现实版的黑暗森林理论

读过《三体》的大概都知道什么是黑暗森林理论。

芝加哥大学的John Mearsheimer 是国际关系方面,所谓“进攻式现实主义”(Offensive Realism)的首创者。基于他的理论,从五条类似公理的原则出发,他说他必然推导出类似 “中国不可能和平崛起,中美必有一战” 的结论。他的五条“公理”如下。

1) 国家之上更无权威(No higher authority over the states), 或者说国家之间是无政府状态(International Anarchy)。联合国是狗屎。

2) 每个国家都有一定的军事进攻能力 (Every states has some offensive capabilities).

3) 国家从来无法确定其他国家的意图,尤其无法确定其将来的意图。(States can never be sure about the intention of the other states, and they certainly can not be sure of the future intention of the other states)

4) 生存第一 (The principle goal of the state is to survive)

5) 国家是理性的现实主义者,是精明的策略算计者 (State is a rational actor, a strategy calculator)

简单地说,这个地球村里住着的国家,互相之间无法确定对方是好人坏人,而人人多少都有使坏的能力,加之这个村里又没有警察,于是人人都对他人有高度的猜疑戒备。这就是典型的黑森林理论中的猜疑链了。而作为一个理性的利己主义者,你最好的生存策略就是在势力范围内谋求绝对的掌控权(Domination offers the best way to survive under international anarchy),也就是谋求地区霸权(regional hegemony)

所以Mearsheimer 说中国会谋求地区霸权既不是因为国内政治,也不是意识形态的需要,而简单地因为中国是一个理性的现实主义者而已。在其《The Tragedy of Great Power Politics》一书中他说

“These ambitious goals make good strategic sense for China (although this is not to say China will necessarily be able to achieve them). Beijing should want a militarily weak and isolated India, Japan, and Russia as its neighbors, just as the United States prefers a militarily weak Canada and Mexico on its borders. What state in its right mind would want other powerful countries located in its region? All Chinese surely remember what happened over the last century when Japan was powerful and China was weak…[They also] surely remember what happened in the hundred years between the First Opium War (1832-42) and the end of World War II (1945), when the United States and the European great powers took advantage of a weak China and not only violated its sovereignty but also imposed unfair treaties on it and exploited it economically. Why should we expect China to act differently than the United States? Are the Chinese more principled than we are? More ethical? Are they less nationalistic? Less concerned about their survival? They are none of these things, of course, which is why China is likely to follow basic realist logic and attempt to become a regional hegemon in Asia (pp. 374-375).”

Mearsheimer还说,他的理论的一个直接推论就是,那种认为一旦中国变得自由民主,与西方有相同的意识形态,价值观后,中美矛盾冲突就会消失的论调是幻想(Delusion)。同样的,西方世界以为向全球推广自由民主会带来世界和平也是Great Delusion。这也就是他的新书《The Great Delusion: Liberal Dreams and International Realities》所论。

Mearsheimer认为,对他的有关中美必有一战的结论的比较有力的挑战有两条,一是核战相互毁灭的核约束,二是中美间经济的深度嵌套。

就我而言,显然是屁股决定脑袋,满满是Wishful Thinking. 我总认为中美关系不是零和博弈,完全可以既竞争,又合作。只要避免双方直接的热战,双方大可在经济,贸易,科技,文化,金融等领域全面竞争。一如当年赫鲁晓夫所说的和平竞赛。对双方都未必是坏事。 相信十年后中美能够重新学会如何相处,然后是一个中美共治的局面。

未来十年大概充满挑战,我觉得关键是中美双方都要各自重新建立自信。美国目前明显处于一个迷失自信的时期,七伤拳打得毫无章法。中国的不自信则在下是民众过激的民族情绪,在上是对内过分的严控,完全没有体现出“制度自信,道路自信”。不自信正是猜疑链的起点。一贯强调军事强权的 Stephen Rosen 有一句经常挂在嘴边的话 Ethical behavior is the luxury of the strong (善行是强者才能拥有的奢侈品)。 而这里的Strong 是preception 意义上的 Strong。强人必须自信自己强才能有善行。

不论是John Mearsheimer 还是提出修斯迪特陷阱的 Graham Allison,他们都认为中美有结构性的矛盾,学理上冲突不可避免。但现实层面上他们又都希望中美能够有足够的智慧,跳出猜疑链螺旋向下的漩涡,避免两败俱伤的最差博弈结果。我曾看过一段 Graham Allison 接受一个极右翼网站的采访视频,其中主持人一再地诱导,希望Allison 说出中美注定一战之类的话,但Allison 还是一再谨慎地说,他认为中美能有足够的智慧,避免战争。

数年前,从加州死亡谷国家公园出来,经过二战时关押美籍日本人的Manzanar集中营,不觉心戚戚焉。

希望历史不重演。

捏着鼻子投票

又到了要捏着鼻子投票的时候了。

一边是乱命之君加一帮忤逆之臣;一边是“老迈”政客(并不仅是年龄上的老迈),加一个迷于操弄身份政治(Identify Politics)的政党,叫人从何选起?你看似有选择的自由,但一如 Henry Fords 当年说到Ford T 汽车只有黑色一种颜色时一句霸气的话 “Any customer can have a car painted any colour that he wants, so long as it is black.”

都在说美国社会现在是Big Divide,走向极化 (Polarization). 真的吗? 我想是,也真也不真。一方面,贫富分化,阶层对立而言,确实是越来越严重, 不过此非美国独有,欧洲发达国家亦然,这个有机会以后另文讨论。另一方面是价值倾向上的左右对立日益加剧,议会政治全以党派左右立场为界,互相攻击,势不两立,往往陷于一事无成的境地。各种政治人物也只以讨好自己核心选民为能事,并不考虑社会或国家整体利益。所以就政治而言,极化(Polarization)确实是准确的描述。但就社会大众而言,是否就真的如此极化呢?

一般常识来说,社会在价值倾向上,左中右的人群应该是一个正态分布,极端的左,和极端的右都应该是少数,大部分人都应该是处于中间的。一些大规模,排除了选举因素影响,只就一般价值取向所做的社会调查也证实了这一点,美国社会仍然是一个正态分布的社会,也就是说持中的人群仍然是大多数。一些上了年纪,经历过1970s 越战时期的人们会说当前的美国社会肯定没有越战时期的分化来得严重。但那时政坛的极化远没有现在严重。

所以这真令人怀疑当前的美国政治制度有严重的代表性问题,台面上的政治人物并不能代表大多数人的利益,大多数人只能捏着鼻子在两个烂苹果中选一个稍微不太烂的?

这是怎么造成的?原因可能有很多,这里只简单讨论一下可能的两个方面。

一是美国的选举制度,耶鲁的政治学教授Shapiro 就认为目前的选举制度,特别是两党的初选制度,相当程度上助长了极化。

在这之前我们稍微谈谈人们左中右道德价值取向的问题。心理学家Jonathan Haidt在其《The Righteous Mind》一书中指出,人们的道德价值倾向是一种感性选择,而不是理性选择,其形成是基于一些基本的心理情感需求的偏好,例如被关爱(Care),公平(Fairness),群体依赖(Ingroup, Loyalty), 对权威的服从(Respect)等。因此这种左中右的道德价值取向是无法通过理性(Reasoning)来改变的,简单地说你是不可能通过摆事实,讲道理来说服,改变一个人的价值取向的(这也是为什么网上那么多撕B文字都只是一地口水而已)。同样因为是感性选择,越是持极端立场的人,越有更强烈的感情表达意愿。

回到两党初选,越是极端的选民,越是两党最积极的初选参与者,候选人被迫回应他们的诉求才能胜选,于是民主党益发向左,共和党益发向右。但道理上当两党对决大选时,候选人都应该向中间靠拢,以争取中间的大多数选民,当选后就更应该要向全民负责,于是初选时一些比较极端的竞选承诺就会被改变,或放弃。这样就引来了选民对其不守承诺的愤怒,下次初选时就被骂倒了。如此几个轮回后,左的更左,右的更右,极化就日益尖锐了。这个过程中,代表性问题也日益严重,极端选民的代表性日益增强,而中间沉默的大多数的代表性就日益减弱。最后就是今天捏鼻子的下场。

Shapiro指出这个过程并非从来就有,而是始于上个世纪70年代的初选制度改革。在此之前,党内精英(元老,委员会之类)有超级投票权,相当程度上可以左右候选人的提名,这在全面民主的浪潮下当然被批为密室政治(叫Smoky Room Politics, 一帮大佬在烟雾缭绕的密室里决定一切),于是超级投票权被极大减弱(民主党还残留一点,共和党则完全取消),一人一票大家都可以嗨。

希腊先贤早就警惕民主有暴民政治的倾向。罗马共和时期就非常强调元老院与公民大会之间的制衡。至于这能否成为今天的借鉴,相信是值得讨论的。

另一个方面想聊聊的就是民意的操弄。

从上面的两党政治,初选制度的讨论,我们应该很容易理解田中角荣的一句话:”只要能掌控四分之一的选民,就能够赢得整个日本“。但即便如此,从常理而言,到大选阶段,你至少要假装为全民负责吧? 但今天的候选人,比如我们伟大的川哥,就连假装都不屑为。他只要最大限度地发动,动员他的铁杆支持者,从而就可以引领,制造,裹挟民意,而最终胜选。

《Manufacturing Consent》(制造民意)一书出版至今已快五十年,这五十年里,大众传播(Public Communication)无论从理论上,还是技术实现手段上都有了长足进步。利益集团早就明白,民意是可以被制造,引领,操弄,裹挟的。今天的大众传播手段可以令你自愿地被操弄,而且被操弄后都不自知,以为一切选择都是你Free Will的表达。各种选举的操盘绝对是一门兼具艺术与技术的超级专业的技能。Steve Bannon 2016年在欧洲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墨索里尼令人着迷 (Fascinating),引起轩然大波。其实他倒不见得真对纳粹有什么好感,他只是对墨索里尼对民意的煽动,鼓噪,裹挟能力感到Fascinating. 其实今天的Steve Bannon与Cambridge analytica 早已是青出于蓝,而远远胜于蓝了。

说了一通废话,只是觉得美国的现行制度真到了考验其韧性(Resilience)或自我修复能力的时候了。这也不是什么新奇观点,连曾相信历史终结的福山都在说Political Decay了。

任何制度的优劣都有其边界条件。一百年前中国人推翻帝制,走向共和,当然是历史进步。但2000年前,恺撒跨过卢比孔河,推翻共和,建立帝制,同样是历史进步。因此制度也必须不断地以外部环境的变化而变化。而且不论怎么样优良的制度,行使个几十上百年,都必定会生出各种弊病来,因为制度下的人一定会各种钻空子(Game the System), 于是要对制度各种打补丁,于是制度变得一天天繁密化,臃肿不堪。于是最终,要么改革,要么革命。

我仍相信改革,我反革命。而且美国现行的这套制度也是几百年来不断改革演进而来。你能相像两百年前美国政府的各级公职都是可以私相授受,卖官鬻爵,而全没有贤能标准,考核录用吗?(中国东汉就有九品中正制了)

所以虽失望,但也不必绝望。God Bless America。

聊几句TikTok和微信

先说说TikTok吧。

首先要说,川普政府在TikTok上的作为是有其合理内核的。这个合理性并不全在于所谓国家安全,担心数据流入中国等,事实是这个情况目前并不存在。其合理性在于更广义的所谓“数字主权”(Digital Sovereignty)。数据(Data)在未来人类的经济活动中会占有越来越重要的地位,它将成为与土地,劳力,资金相并列的重要生产资料。因此每个国家会对数据产生主权的概念,它会要求本国的数据至少必须储存在本国境内,更进一步则是要求数据拥有者(Owner)必须是本国(控股) 企业。中国可能是最早提出并实施这种要求的国家。所以美国有此要求并不为过。

目前TikTok与Oracel / Walmart 的交易肯定已满足了上述的两项要求,1)数据储存在本国,2)数据拥有者为美国控股企业。你可能会疑问字节跳动(BD)不是还持有80%股权吗。但你需知道BD的历次融资中都有大量的美国顶级投行厕身其中(Kohlberg Kravis Roberts,  Sequoia Capital, General Atlantic, and Hillhouse Capital Group 等)。加之TikTok Global还准备在美国上市,美资肯定占控股地位。

而目前消息说中国政府将否决这一交易,这个理由我觉得也非常充分,美国佬占的便宜实在太大了。要知道TikTok Global并不只是美国市场,而是除中国外的全球市场,美资绝对控股占了大便宜,而且传言中董事会伍席中中方只占一席,这也是令中方觉得不能接受的。所以双方仍会激烈博弈。中方并非没有筹码,壮士断腕就按川普政府说的把TikTok美国关了,那一亿用户的压力也不是川普政府能轻易承受的。最终,在得到一定的平衡与补偿后,中方应该会对整个交易乐观其成。

这笔交易如成功,很可能会有历史性意义,显示一种中美共治模式的雏形。须知现在有全球性影响的互联网公司只存在于中美两国。Facebook,Google,Amazon 在全球攻城略地,所以总是讲互联网的开放性,而不会提数字主权,现在被兵临城下,不得不举起数字主权的大旗。那么其他人口大国,如欧盟,日本,印度,巴西,印尼等,必定会效仿。所以从字节跳动的角度看,绑上美国佬的大腿,对其全球推广是有帮助的。这也是中方会乐观其成的根本原因。

10到20年后,除非有特别愚蠢的事情发生(如中美发生大规模热战),世界会进入一个中美合作共治的时代。所以围绕TikTok的博弈会有很好的探索意味。

再来聊两句微信。

从一开始我就相信,作为我们日常交流而使用微信而言,微信在美国是关不掉的。美国政府既没有法律上,也没有技术上的能力关掉微信。所以当时每有朋友问起,我都会简单地说,微信关不了的。现在即便川普政府的禁令全部得以实施,我们仍可以通过连接美国境外的微信服务器来使用微信。法律上, net neutrality 是原则,internet service provider 不能对其中的内容区别对待;技术上,美国也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建成万里长城的 (The Great Wall)。但禁令会对微信上的使用体验有影响,主要是没有了CDN (Content Distribution Network) 的服务后,音频,视频等富媒体应用会受影响。

微信在美国的用户团体并不大,对Facebook的威胁微乎其微(熟人社交的粘性太高了,替代成本高与天齐)。提出这个禁令除了恶心一下太平洋两边的中国人外,谁会是得益方?这是一开始颇令我困惑的事。说是川普为选举打中国牌,但对一般美国人而言,微信? Who care.

最近看了禁令的内容后,我终于有点明白了,这幕后的推手应该是Visa, Master Card, American Express这些信用卡巨头。禁令等于明确规定,在美国境内不得使用微信支付。

几十年来,这些信用卡巨头在全球范围内,除中国市场外,都极为成功。互联网大潮非但没有削弱,反而加强了他们的竞争优势。苹果支付玩过各种技术花活后,还是要跟信用卡巨头们合作。

唯独在中国,当2016年中国全面放开信用卡市场后,巨头们兴冲冲地探个头进去,才发现这个市场的肉他们是吃不到了。想想看,连走鬼的水果摊都可以用张纸打个二维码收微信支付,谁还要用信用卡。中国人现在大概只有出国旅行时才想着要带一张Visa,或 Master card。 这成了信用卡巨头唯一的一点优势了。但近年来,微信,支付宝都在全球主要旅游地推广他们的手机支付。中国游客现在是占了全球旅游市场的半壁江山,哪一个旅游点的商家敢不奉承中国游客,于是微信支付宝大有攻城略地之势,这是要把信用卡巨头手上最后一点汤都捧去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说回我们自己吧,目前对川普政府而言,微信是小豆豆,杀了没压力;对腾讯中方,也没有什么博弈的抓手。所以维权要靠我们用户自己了:

美国微信用户联合会

www.uswua.org

疫情

这事情最后大致有两个结局。一,隔离防疫成功,病毒最终被从人群中灭绝,如SARS。二,隔离防疫失败,病毒继续在人群中长期留存,会季节性地重来。以目前全世界除湖北省外的确诊及死亡人数看,其致死率约为千分之一。以此反推,湖北的感染人数远远超出目前的确诊人数,近70万,如果考虑到湖北的死亡人数也存在漏报,则感染人数近百万。这些感染人群大部分没有医治,大概大部分也自愈了,特别是早期的感染人群。以这样的数字看,上述第二种结局的可能大增。其实WTO 及美国CDC 都已在做第二种结局的准备。这几乎就是09年美国H1N1的翻版。我估计中国最后会采取接受现实的止损措施(只处理重症患者,一般感染人群就随他去了,重点转向疫苗研发)。全球各大经济体都无法承受中国现在这种stop everything 的状况长期继续,转而压中国止损。我在日本,电视上看到旅游业者一片哀嚎。

以上纯属胡言乱语,听者 自我鉴别

疫情

李医生的死打足了政府的脸!应该全民连署在武汉立一座碑,永远警示为政者。

疫情

事情似乎正走向另一个极端,民众的恐慌在继续爆炸,各种双黄连式闹剧频现,而官方及专家的发言则异常谨慎,一切宁重勿轻,舆情管控也成了众怒不敢犯…..最终是否会成为一个社会资源超级浪费的典型案例?

社会心理崩解是比疫情本身更可怕的事。当年汤加帝国,上百万的军队,居然被十几个西班牙骑士征服,原因其实就是社会心理崩解了,从上到下以为面对的是神,当然只有跪下。想象一下,假如封城下的上千万武汉人中发生社会心理崩解,后果不堪设想。应该要舆情管控时却不敢,也是大问题。

现在去批评政府对错,制度优劣都为时过早。相信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其他国家也有同样的问题(诸如指责官员瞒报,反应迟钝之类之类)。人类社会恐怕都要学习现在这个资讯高度发达,人流交通高度便利的社会下如何应对必然还会再来各种疫情。

林清玄

林清玄过世,写几句闲话。

好些年前,波特兰这里的社区图书馆居然订阅有一本台湾出版的艺术杂志。杂志名我都不记得了,是三十二开的小开本,很好的铜板纸,印刷精美,颇堪把玩。里面有林清玄的一个专栏,是品鉴中日韩传世的水墨佛像,罗汉图的。很是喜欢。由此也去找了他的一些书来读。头几本还是读得很有兴味的。但慢慢就觉得他有点太轻飘飘了。

我以为林清玄是中国所谓文人禅的滥觞。林给人的印象大概就是赏花品茶,妙法谈玄,代表一种从物质到精神生活的精致,祥和,静美。非常契合小资阶层衣食足而知精致的趣味。但真以此为向佛之道,就未免太轻飘飘了。这容易给世人一个假象,以为佛门清静,修行之路祥和静美。这就完全是臆想了。论到修行,二祖立雪断臂那样血淋淋的故事大概比较接近真相。毕竟修行是改三观的事,怎么可能不血淋淋呢?

文人禅的一个光大者当数苏东坡。世传他与各地名僧大德多有往来。但翻翻东坡文集,他与那些名僧的尺牍来往尽是些“法履称胜“之类的客套话,全无实质性内容。当然,实修者之间的互相校验难着文字,但我还是很怀疑东坡会是实修的行者。

现在海外藏传佛教盛行,他们批评中土佛教为“义理汉“,针对的就是空研义理,徒逞口舌,不重实修的弊端。(但现在到处是仁波切,也令人有羊头狗肉的恐惑。)

以前不太理解诗书画琴,样样俱擅的弘一大师为什么会去修律宗,而不是似乎跟他文人气质更接近的禅宗?后来想想明白了。佛法有一条,就是当你知道那是法时,可能它对你就失效了。比如黄檗禅师的当头棒喝,当你知道其为法时,这扇门对你也就关上了,即便你被打破头。弘一这种玲珑剔透心的绝顶聪明人,他知道自己可以走的路反而不多。所以看似又笨又慢,靠严守戒律苦行的律宗,反而是最稳妥的路。弘一成为弘一后,就屏弃了除书法外的其他文人玩意。世人以为可惜,但对他自己而言,可能是不得以,因为那些东西伤身。

说了一大堆,并无看低林清玄或者文人禅的意思。把文人情怀,审美趣味投射于佛法,并无不妥。毕竟佛法如海,能得一瓢饮也属殊胜。只要不太过飘飘然,不太过想当然就好。比如据说现在颇流行的佛系生活,以为不争,放下就是正确三观的全部。但佛祖的一生就极刚猛进取,一点都不佛系,呵呵。

说到审美,凡夫俗子如我者,毕竟道山嵯峨,能以审美为人生目标,也是不错的选择。审美即对佛法的流播也很重要。比如“佛祖拈花,迦叶微笑”中,假如佛祖拈的不是花,而是干牛屎,就佛理而言,并无二致,但是不是大煞风景,这个故事是绝不可能流播了。禅宗也被从源头处杀死了。再如圣经,上帝与人的彩虹之约是圣经中不多的审美意象。米莱的名画《盲女》正因了这一抹彩虹而熠熠生辉。

人生本难,众生实苦。对一切能够,甚或仅仅是愿意,排苦解难的人,我都愿意献上敬意,比如林清玄。

愿逝者,及终将逝者,如我们,都走好。

哀小挺

总角相识,历历如昨。

临风玉树,春华秋果。

哀我小挺,英年摧折。

物伤其类,如何如何!!!

今日小挺举丧,不胜伤感

关山遥隔,撼不能见最后一面相送。午夜梦回,脑海中总徘徊电影《红高粱》中的童谣“娘,娘,上西南,高高的骏马,足足的盘缠…“

小挺走好[流泪][流泪][流泪]

抄两段网文[呲牙][呲牙]

有深圳市民某甲,社会主义公德意识淡薄,过马路没走斑马线,被民警蜀黍抓到罚款。某甲不忿,称没带身份证。民警蜀黍轻蔑一笑,拿手机对某甲拍了一照,数秒后即通过人工智能面部识别调出其身份证。某甲惊骇莫名,三观顿肃。

久经考验,无比忠诚的短视频主义战士,伟大的搞笑家、段子家内涵同志,于2018年4月10日与世长辞,享年六岁。草木含泪,网友同悲,内涵同志安详的躺在苍松翠柏间,覆盖着一面鲜艳的黄旗,象征着他毕生的追求。Youtube,Instagram等国际友人发来悼电,火山、抖音等亲朋鞠躬哀悼。

2018 靠什么吃饭

2017是好年景,收成不错,大幅超预期,大幅超市场。但这其中有多少是时? 多少是运? 多少是力? 2018又会有什么样的年景? 或者,说得更远一点,这个年头,我们可以凭什么吃饭?

靠脸? 靠口才? 靠技术? 这些都只能是呵呵了。

靠经验? 这个日新月异的年代,经验也很难说是liability, 还是Asset。

靠朋友? 朋友圈是要的, 一为集思, 二为攻错。但至于说靠, 也不太靠谱。

想来想去, 只能靠正确的思维方式。

任何一个卖买的决定都是一种傲慢的表现, 因为这表示你相信你比你的交易对手聪明, 你的判断, 你的结论更正确,更接近真相。你更聪明吗? 呵呵。你凭什么认为你的结论更接近真相?

我想这只能寄望于你有一种正确的思维方式。正确的思维方式不能保证你就一定有正确的答案。但至少它会提高你正确的概率。

但什么是正确的思维方式?一一不知!

有问弘一什么是佛法。他连答了十几,二十个什么“不是”佛法,却终未对什么“是”至一言。

我们大体可以知道什么不是正确的思维方式,比如以下的一些思维陷阱。

–诉诸人身谬误(ad hominem fallacy)- 因人废言。比如,川哥就一烂人,他的论调肯定烂。但其实,持论者的个人品质与其论证的质量并无关系。

–因人纳言谬误(positive ad hominem fallacy)- 对一个人或某个组织的积极评价直接转移到对 Ta 观点和论证的评价上。最典型的比如膜拜权威。

–诉诸公众谬误(appeal to popularity fallacy)- “共识”,“大多数人”这样的字眼也常常出现在断言和论证中。但其实,流行的可能是感冒,而非真理。 从众行为或羊群效应。

–选择性信息过滤 (selection bias)- 在面对大量信息时,人们最容易关注的信息通常是最突出的信息,而非最有价值和最相关的信息。只考虑吸引人的表面信息,而不是开展尽职调查。

–锚定效应 (Anchoring effect) – 人们在对某人某事做出判断时,易受第一印象或第一信息支配。这是一种“先入为见”的思维定式,遇事不由自主地将认识“锚”在第一信息上,面对的新情况与固化了的思维方式、行为习惯发生冲突时,自我设限,没有与时俱进地去适应,而是根据以往的知识、经验来推论。对于知之甚少的问题,锚定效应往往更为强烈。、

–确认偏差 (Confirmation bias),“屁股决定脑袋”,总是倾向于寻找能支持自己观点的证据,对支持自己观点的信息更加关注,或者把已有的信息往能支持自己观点的方向解释,而忽视否认或反对自己观点的信息。一致性偏差还意味着人们更愿意寻找志同道合的人,不愿意与意见不合者为伍。而这又进一步强化了确认偏差。

–乐观者偏差 (Optimism bias) – Wishful thinking, 侥幸心理。

所有这些其实都是说我们不要把自己主观的好恶放到问题的事实的分析上。这些年我一直提醒自己,看问题要少做价值判断。人的价值观往往是主观的,并无对错之分,比如左与石,自由与保守,公平与效率等等。

行为经济学家告诉我们, 我们其实是蠢得很有规律的。

人的大脑是一个会想尽一切办法偷懒的家伙。他总是寄望能形成一些范式(价值观,经验,服从专家权威等),不论什么问题,都尽可能地用范式去套。这些是千万年生存压力下形成的,我们必须以最小的成本,最短的时间对周围千变万化的环境做出快速反应。 这基本上可说是人的本性。

而我们需要的就是反人性,对抗自己头脑的惰性。我们需要培养批判性思维(critical thinking)的能力,一种谨慎地甄别信息,运用推理,去断定一个断言是否为真的能力。批判性并非批评、评判别人,而是指保持思考的自主性和逻辑的严密性。这里关键是两个方面,1)我们推论的基础是否基于事实 (Fact),这些事实是否完整,准确;2) 从事实到推论之间的逻辑链条是否完备。

关于信息收集,甄别,一些常见的陷阱当然要避免,比如“幸存者偏差”(survivor bias)。但更重要的还是要警惕自己主观选择性的过滤,极端地说,眼见都不一定为实,你看不出苹果是红的有可能是因为你色盲;亲尝梨子也不一定得真味,可能你正好上火,舌苔厚。另一个方面,并不是信息越多越好,今天是信息过载的时代,往往很多变成了噪声。我们需要的是大的,方向性的把握。比如商业模式比财务数据重要,管理层人品又比一切重要。模糊的正确远胜于精确的错误。

关于逻辑链条, 要注意不要把“相关关系”当作“因果关系”,“必要条件”当成“充分条件”。我们每天要吃两碗饭,我们有十几亿人,所以我种稻米一定大发。这样的论断看起来很可笑,但其实基于同样逻辑的所谓分析今天到处充斥。种种所谓“题材”,“热点”,比如“AI”,“5G”,“雄安”等等,其实背后都是“种稻米大发”逻辑.

最后还有一个知行合一的问题。当然,不赌真金白银的Argument都是耍流氓。是否敢下重注于自己相信的大概率事件,是我2017最大的一个修炼。

人的一生,真正需要培养的能力大概只有两个。一是批判性思维能力(Critical Thinking);一是同理心(Empathy), 或曰换位思考,共情能力。同理心小了说是待人接物,人情世故的EQ;大了说就是对大众情绪,社会心理的把握。我一直说冯小刚是个中高手,最近芳华的到处刷屏又是一例。同理心要说起来又是一个很长口水的话题,打住!

2018,人在路上,走起!

康生书法

康生的书法,誉者以为是百年内第一人,真草隶篆,样样精通。不学如我,完全不敢着指,只是不明觉厉之余,有点觉得他不免太过高冷,缺点性情(毕竟也到了可以体味寒食诗石压蛤蟆体的年纪)。但这里的两幅,却是我挺喜欢的。一幅是写给田家英的“高处何如低处好,下来还比上来难”,潇洒之余,犹感温润。

还有一幅是写给他司机李存生的“世界是我们的,做事要大家来”,字词均极豪迈。(这还有两个有趣的事,这个李司机,因经常替康跑琉璃厂,后来也成了一个颇有造诣的玩家。另一点是康生在这注明是左手书,康能左右开弓,颇为自负,经常说自己“左比右好”)

以此管窥,康绝对是一个格局不小,品味不低的人。在毛的所有高级幕僚中,以学养论,康是最能与毛投契之人。康初回延安,就是以书法与毛结交的。庐山上毛以一篇枚乘《七发》羞辱张闻天,非常流氓,但假如换了对康生,相信他不敢。

康生的被鞭尸,当年党内意见高度一致。康精于权术,用心刻薄,对之令人如观张汤审鼠,股栗栗然,因此千夫所指,信有然焉。但换一个角度看,康这样的人,就如人身上的淋巴,脏了自己,清洁了机体。康对TG的制度建设,组织纯洁,其实功莫大焉。TG的七大制度中,起码“档案” 与“审干”两条就与康有关。康从苏联回来,深得贝利亚一流的真传,同时又有延安抢救运动中的那种“狠斗私字一闪念,灵魂深处闹革命”的发明创造,把个TG打造得铁桶一般。TG能打败GMD, 组织上就不知强了多少倍,看看GMD中共谍一大堆,而反之则绝无仅有,高下立见。蒋氏父子逃到台湾后,痛定思痛,提出要“主义对主义,组织对组织,特务对特务”,这是不是对康的致敬啊。岔开一句,如能用今天商学院“Organization Behavior”的一套范式,如”Structure, Communication, Culture”等来梳理分析GCD这个发轫于列宁,大成于毛康,执行力爆棚,极为高效的社会组织,相信能有发见。

以私德论,康与张春桥一样,可说是颇为廉直的。以前有说他侵吞大量文物古玩,但其实康一生确用私蓄收藏了大量书画文物,但临终时全部捐出,其后代连一件都没有得到。想起陈立夫晚年在美国养鸡为生,他们这一代人,确实是有点理想的。

康这样的人,下场几乎是注定的。比如他的前任邓发,在七大时就几乎到了众人皆曰可杀的地步,连一向不问政的“娘娘”刘英都说了句“大家对邓确实意见大”(刘英是张闻天的妻子,毛戏称之为娘娘,有尊张为明君之意)。邓如不是飞机失事早死了,下场恐怕更差。

康,邓这样的角色,在现在西方的语境中,当叫“党鞭”。今天王大党鞭可谓是民望益高,声誉益隆。希望历史进步了,他不会重滔被鞭尸的覆徹。

以上,不过一点妄议,不论。

泄密与卖书

近日,高老太太的泄密案是舆情热点。我倒想起以前翻苏轼文集时看到的一个故事。

元佑八年二月初一日至二十六日,苏大学士连上三道奏章“论高丽买书利害”。 缘起是高丽人使入贡,求购《策府元龟》、历代史、太学敕式等书。按《策府元龟》又名《册府元龟》,为中国宋代四部类书之一,记旧朝历史,多为唐朝五代史料。 苏学士极力反对售书与高丽,主要观点就是怕泄密。 “臣所忧者,文书积于高丽,而流于北虏,使敌人周知山川险要边防厉害,为患至大”。 以今天看来,这些史书大概介乎美帝禁售高科技,与倾销好莱坞文化之间,苏学士警惕性高点也无可厚非。但他文中掉书袋以前朝旧例为支持自己的论据就有点迂。 其一云

“臣谨按:《汉书》,东平王宇来朝,上疏求诸子及《太史公书》,当时大臣以谓:“诸侯朝聘,考文章,正法度,非理不言。今东平王幸得来朝,不思制节谨度,以防违失,而求诸书,非朝聘之义也。诸子书或反经术,非圣人,或明鬼神,信物怪;《太史公书》有战国纵横权谲之谋,汉兴之初,谋臣奇策,天官灾异、地形厄塞,皆不宜在诸侯王家。不可予。”诏从之”。

这就有点我家污糟事,不可与外人知的意思。其二云

“臣谨按《春秋》:晋盟主也,郑小国也。而晋之执政韩起欲买玉环于郑商人,子产终不与,曰:“大国之求,若无礼以节之,是鄙我也。”又:晋平公使其臣范昭观政于齐,昭请齐景公之觞为寿,晏子不与,又欲奏成周之乐,太师不许。昭归谓晋侯曰:“齐未可伐也。臣欲乱其礼,而晏子知之;欲乱其乐,而太师知之。”今高丽使,契丹之党,而我之陪臣也。乃敢干朝廷求买违禁物,传写郑卫曲谱,亵慢甚矣。安知非契丹欲设此事以尝探朝廷深浅难易乎?”

这都上升到乱我礼制的谍战层面了,呵呵。

又,高丽的入使看来是当时一主要的外事活动,苏学士之前就有多篇奏议论及此事。其中主要批评的,就是接待这几百人的使团靡费太过,

“臣伏见高丽人使,每一次入贡,朝廷及淮浙两路赐予馈鬼送燕劳之费,约十余万贯,而修饰亭馆,骚动行市,调发人船之费不在焉”。

学士这点,持论甚正,令我想起一点红朝旧事。当年亚非拉兄弟来朝,我们不但援助极慷慨,对来的每一个人都有丰厚礼物。当时任副外长的张闻天,认为靡费太过,应稍裁减。引来周恩来,陈毅大怒,斥曰招待费从我工资中扣好了。后又有耀邦书记,口一滑就说邀请5000日本青年来华友好,小胡闹了一下。

又又,学士还有“乞禁商旅过外国状”,亦缘起于高丽。 禁商锁国,这就凸显学士的历史局限性了,哈哈。

陈云调研

1961 年,陈云带同其秘书(包括后来的经济学泰斗薛暮桥),到家乡上海青浦作蹲点调查。历时两月,向中央提交三份调查报告:《母猪也应该下放给农民私养》, 《种双季稻不如种蚕豆和单季稻》,《按中央规定留足自留地》。 起码前两份报告的结论是一个老农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的,却需要一个大国的经济主官亲身调查两个月,足见Fundamental system failure。 —又,所提报告建议未为中央采纳。

伍修权忆中苏论战

伍修权回忆《中苏论战的台前幕后》,字里行间多有一种无奈。其事件进程虽充满意识形态的词藻,但实有毛泽东的个人意气在,大未以国家民族利益为 重。邓小平之钢铁公司盛名,盖亦得益于此(邓从莫斯科归,毛率全体政治局到机场迎接,绝无仅有),但现在看来实如村童莽殴, 不知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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